李中茂作品《夏日漫长的午睡》
(布面油画 2016年 120x160cm)
鲈鱼莼菜之念
洁尘
伊斯坦布尔金角湾有一座跨海大桥,叫做加拉塔大桥。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桥上站满了钓鱼的人。这些钓鱼的人一般都是男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们那长长的鱼竿从桥栏杆处伸展出去,长长的钓线没入深蓝的海水中。因为人多,成规模,许多的钓线在夕阳的余晖里熠熠闪光,颇为壮观。他们的脸也浸在晚霞中,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我和同行的朋友在加拉塔大桥上来回了好几次,恰好都在黄昏时分,除了看伊斯坦布尔著名的落日之外,眼睛就一直停在这些钓鱼的人身上。我们给他们拍照,他们如果意识到背后有镜头,就转过脸来给一个微笑。我回国后整理照片,发现拍了好些这样的笑脸。
在跨海大桥上钓鱼的男人,有的是独自一个人,有的是父亲带着儿子,有的是一家人,还有的是情侣或小夫妻。我看到一对或许是夫妻或许是情侣的年轻人,男孩入神地盯着海面,女孩背靠着男孩在小马扎上坐着,嘟着嘴,一脸不悦。估计是女孩催男孩走啦看电影啦逛商场啦什么的,男孩不理会。
钓上来的鱼都不大,银白色,瘦长条,半尺左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依稀记得帕慕克在《纯真博物馆》里提到过加拉塔大桥,回国后重新翻书,的确如此,他在那本厚厚的小说里写过,在加拉塔大桥上钓鱼的人们,把钓上来的竹荚鱼拿回家去烤了吃。
哦,那是竹荚鱼。
帕慕克在《纯真博物馆》里提过好些次竹荚鱼。在我的印象中,伴随着这种鱼的,是椴树的花香。小说一开头就写凯末尔和芙颂在公寓里做爱的场景,“……阳台的窗户敞开着,窗外吹进一阵带着海水味和椴树花香的暖风……”“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而我却不知道。”
在整部《纯真博物馆》里,椴树花香和竹荚鱼多次被提及。我想,如果这部小说拍成电影的话,这两样应该是重要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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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和花、草、菜、树搁在一起,有一种清浅活泼的趣味。白睡莲和红鲤鱼,这就是一种很常见很经典的搭配。
前段时间读梭罗的《野果》一书,又看到两种有趣的搭配。梭罗说,“一般来说,有草莓的地方附近就有鳟鱼,因为适宜鳟鱼的水和空气也是同样适合草莓生长。”他还说,“有棠棣的地方就有西鲱鱼,当棠棣花染白了山坡上或河岸时,就是捕捉西鲱鱼的好时候。”
在我们中国,苏东坡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唐代诗人张志和有这样的名句,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看来无论古今中外,鱼和植物搭配在一起后,自然就从视觉、嗅觉延伸到味觉上去,进而触动人心深处乡愁的那层膜,捅不得,一捅就怅惘无比。这就是鲈鱼莼菜之念吧。这个典故出自《晋书》卷九十二《文苑传·张翰传》: “……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先生踱进我书房,伸头一看,顿时被引发出了鲈鱼莼菜的怀乡之情。他说,他小时候在天津,夏天,喜欢拿着玻璃罐头瓶跑到小河边,把熟玉米面摁实在瓶口处,放进齐膝的河水里,过一会拿出罐头瓶,只见拇指粗细的黄瓜鱼在里面乱窜。我纳闷,这鱼怎么这么傻?那么大的一瓶口,它不会跑?先生说,天津俗话说人,属黄瓜鱼的,尽溜边。这鱼就总是溜边,又傻,罐头瓶口的沿儿挡住了去路,所以就跑不出去。怎么吃啊,这么小的鱼,我问。先生说,捉一堆,拿回家让妈妈下锅炸了,给爸爸当下酒菜。
那为什么叫黄瓜鱼呢?
先生想想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叫,可能就是黄瓜上市的时候这种小鱼最多了。哎,天津的黄瓜啊!那一口……
这是“洁尘的私人版本”第 34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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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 尘
作家。现居成都。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先后供职于媒体和出版社。已出版有《华丽转身》、《提笔就老》、《生活就是秘密》、《一朵深渊色》、《啤酒和鲈鱼》、《酒红冰蓝》、《中毒》、《锦瑟无端》等随笔和小说三十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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