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达
雷达,原名雷达学,1943年生,甘肃天水人。1965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主任、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现任中国小说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多届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优秀理论评论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中国当代文学优秀科研奖、上海文学奖、中华文学选刊奖等奖项。在《文学评论》《光明日报》《文艺研究》《文艺报》《文汇报》《小说评论》等报刊发表有影响论文五百余万字。出版《民族灵魂的重铸》《重建文学的审美精神》(上下卷)《蜕变与新潮》《思潮与文体——20世纪末小说观察》《当前文学症候分析》《重新发现文学》等论文集15部;同时从事散文创作,出版《雷达散文》《缩略时代》《皋兰夜语》等散文集多部。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通史》《中国新文学大系·长篇小说卷》《现代中国文学精品文库》《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资料汇编》《近三十年中国文学思潮》《新中国文学精品文库》等。《重读云南》入选上海市高中语文教材(华东师大出版社),《现当代小说鉴赏》入选人民教育出版社高中教教科书(必修)。
或许从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与天水、兰州两地无法分割。我的母亲祖上是临夏人,实为兰州人,父亲却是天水人。我本人生于天水,一岁大点儿被父母带回兰州;从那时起直到1965年,一直在兰州,却不时往返于兰州和天水两地。
在外人看来,天水和兰州不都在甘肃吗?能有多大区别呢?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甘肃这块地方很怪,幅员辽阔,民族杂多,地貌错综,文化斑斓,是个至今也没有得到真正广泛认可的神秘的文化大省。它在地图上呈长条状,有人说像一只哑铃,有人说像一只马靴,有人说像一条飞龙,它广大到40多万平方公里,从兰州坐飞机到北京的距离,与在本省从兰州飞到敦煌的距离竟相差无几;至于各处文化的错杂更是难以尽述。所以,天水与兰州两地,文化的异质并不奇怪,无论就口音、习俗、历史、风气、艺术、性格倾向、精神气质而言,都有莫大的差别。我从小穿行于两种文化之中。天水给了我一个广大的精神空间。
我的家乡新阳镇就很值得一说。它距天水县城约六十华里,是渭河上游的几大古镇、名镇之一。我小时候它叫“沿河城”,却并不见城墙,不知何以以城名之,现在的人早不知“沿河城”为何物了。南面壁立着凤凰山,似屏障,颇雄壮,也叫邽山,据说古时属上邽县管辖。我发现,天水农村的风俗情调与《白鹿原》或高建群《大平原》里的关中农村极为相近。原来,一切皆缘于一条伟大的河流——渭河。渭河发源于甘肃渭源的鸟鼠山,向东流过甘肃东部,到陕西的宝鸡出大散关,流过经无数岁月形成的八百里秦川,最后在潼关入了黄河,全长近900公里,乃黄河最大的支流。记得钱穆先生曾说,所谓农耕文明往往诞生于河谷地带或冲积平原。细审之,渭河流域农耕文化成熟之早,其发达绚烂程度,应在黄河与长江文化之上。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大地湾文化,半坡文化,何能离得开浩浩渭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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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从甘谷东端流进了新阳镇。它从胡家大庄和裴家峡的中间冲出来,绕过寺嘴山脚,拧了一道大弯,硬是冲积出一片肥沃的河谷盆地新阳川;河水从谷地中间穿过,呈肘弯形,将镇子劈为西南和东北两半。再往东去,便是有名的卦台山了,伏羲画八卦的地方,属三阳川境,是又一处名镇。我出生那年,“五四运动”健将、清华大学校长罗家伦曾登上卦台山,发出过“智缘书契始,一画破鸿蒙”的赞叹。
与黄河的雄浑不同,渭河大多数时候显得比较温婉,连水鸟也眷顾这片美丽的地方。我小时,从冬到春的河滩上,总有灰颈鹤和白鹭鸶优雅安详地散着步,它们有长长的颈和细细的腿。少年的我极爱它们,有时大胆贴近到只几步远,都伸手可及了,它们却神态自若,并不惊飞。新阳川既分为西南与东北两片,集市在南面的温家集,我们居住在北岸王家庄、赵家庄一带的人要赶集,要买卖东西,或上天水县,就非得过渭河不可。秋冬至初春,渭河水瘦,人们就架起草桥,草桥柔软有弹性,独轮车滚过时,忽闪忽闪,发出轻轻的呻吟。一到盛夏,渭河会变脸,露出凶相,发大洪水后巨石躺满河滩,景象很是恐怖。平时虽也有渡船可渡人,但常翻船,淹死人。聪明的村人就想出一法,在河两岸各栽一大木桩,拴上铁环,在钢丝上系一大箩筐,一次可坐四五人,来回拉动,像土造缆车,大大方便了老人、妇人和孩子。
在我的记忆里,广袤的河滩地种的全是高粱,每一株都像红脸蛋的女孩或英武的汉子,无边无际,血色深浓,随风摩挲出哗啦啦悠远闷暗的声响,好像里面藏着无限的秘密。看电影《红高粱》里野合的那片高粱地,心想,比起我老家的,真不算什么。高粱在我家叫“秫秫”,是主食。“秫秫”吃起来酸涩,不好消化,据说因为产量高,乡人一直在种它,吃它。只有过年时,高粱才有点可亲,用高粱酿的“稠酒”很好喝,装在一个粗而高的黑瓷罐里,下方凿个小嘴儿,形如小孩的“牛牛”,一拔就撒尿似的冒出来。我一觉好玩,二觉好喝,喝起来没够,几次醉倒。我平生喝白酒没醉过,若说醉,也只醉在这稠酒上。
我至今惊讶于家乡灌溉系统的巧妙和复杂。它不用人力、畜力、电力,只充分借用水力。先是沿渭河边开出多条大渠,引入河滩,渠水宽阔,湍急,利用高低落差,每隔一段就现出一座磨坊,河水激溅得大小木轮飞旋,带动磨坊里各种石磨呼隆隆地转。小时的我会盯着水磨一动不动,听水声喧嚣,看浪花狰狞。四岁时,热衷观赏水磨的我,终于滑入了水渠;人进入磨道,不但必死,还得血肉横飞,但我幸运地被人救起了,成为乡间一佳话。对牲口我也好奇得很,曾钻到骡子身底下,遭一蹄擦过额头,血流满面,后仅留一疤。雷家巷道的老人们只要一提起我,必会津津乐道这些。
我更忘不了老家纺织的风尚。几乎每家都有一台土织布机。人坐在高凳上,踩踏机子,一高一低的,手则不停地抛掷着梭子,发出咔嗒——呱嗒——夸嗒的声音,响遍了巷道的上空,一直响到深夜,甚至鸡叫天明。这是故乡特有的乐章。新中国成立前布是缺货,洋布尤缺,农民只能穿自制的土布。新阳镇历来自产棉花,手工纺织业便兴盛,据说一副脚踏织布土机弄好了可养活五口之家。但要把带籽的棉花织成一匹匹布,得经过“取籽”,再将“生花”变成“熟花”,中间有八九道工序,难极矣。我家墙头就挂着一张大弓,弹花用的。织布机对我来说是神秘的,我常想那深深的农家院里,织布的人是谁,什么模样?后来走亲戚才发现,大多是些年轻的小媳妇,见来客人了,她们会走下织机,腼腆地默立一侧,她们清澈、忧郁的眸子是我终生难忘的。那也许是渭河流域一种特有的古典的美吧。
在我看来,我的乡亲们是些最有文化的人。这些平日的泥腿子、庄稼汉、扛长活的,一到大年初一早晨,一个个从门楣上刻着“耕读第”“诗书传家”“仁义孝悌”匾额的院子里走出来,大都换上干净的长袍,彬彬有
礼,表情肃穆,背着手儿,缓缓地鱼贯登上寺嘴山的家庙,去敬香祈福。我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对祖先、对传统的无比虔诚和敬畏。有些人的发型很怪,前半部脑壳剃得精光,后半部却蓄满长发。这是否晚清时代的一种孑遗?康有为、梁启超似乎就留过这种头。我一见就想笑又不敢笑。这种发型,在我印象里,直到“大跃进”时才不见了。新阳人的方言也独特有趣,把奶奶叫“婆”,把爸爸叫“大大”,把你的叫“牛的”,把我的叫“敖的”,把舅妈叫“妗子”,把最小的叔叔叫“碎爸”,等等。家乡人除了勤于农耕,就是渴望孩子成为读书人,尤重视书法字画;看一个孩子读书好坏,先看毛笔字写得如何。外地公干的人一旦返乡,立刻就会有人手持宣纸登门来求“墨宝”。我毛笔字不行,这成了我多年来怕回老家的潜在原因之一。正因文风之盛,小小的新阳镇出了不少人物,例如黄埔一期出身,曾任国民政府甘肃省政府主席的著名起义将领王治岐,著名文史大家霍松林,资深国画家郭克,还有近年颇为活跃的中国道教学会会长任法融——他是凤凰山席家寨子的,也可算新阳人吧。
登上寺嘴山顶,新阳全境尽收眼底。渭水萦绕,山风呼啸,城墙逶迤,枯草抖颤,天兰铁路风尘仆仆穿山越岭而来,不由人遥想历史。人们首先得拜黑爷。黑爷是雷氏宗族的偶像,史载黑爷名叫雷王保,生于西晋陇西郡,后为东晋有名的廉臣,其后裔多落脚于秦州。另一条史述似更贴近现代,言六百多年前,1379年即明洪武十二年,王家庄尚属未开垦的处女地,植被茂盛,鸟兽成
群,秦州守将雷时清的次子雷彬携眷属到此,为最早的拓荒者,他又招来外甥王世清共同垦荒,此地遂起名雷王庄。我查了书,洪武十二年正是颁布“大明律”的年头,朱元璋残酷的高压政治达于顶点,雷彬的“避世”无疑是明智的。再后来,修起了寺嘴山城堡,并建雷氏宗祠,供奉黑爷。清康熙初城堡扩建为庆寿寺。今天它已是闻名遐迩的大寺观了。
我摸着垛口坚硬如铁的老城砖问,这“方孔”何用,乡人说是防土匪的,能向下发射土枪炮,当年抵挡过“白狼”。谁是白狼抑或白朗,我真不知。老人们说得最多的,是1935年8月9日,红25军徐海东、程子华部在长征中渡过渭水,驻扎于我王家庄、赵家庄的事迹。据92岁的王纯业先生给我的信中说,那天正逢集日,在办庙会,唱秦腔;因先前墙上多刷“红军可怕”“共产共妻”之类标语,大军忽至,群众惊得目瞪口呆。但大军秩序井然,群众并未惊逃,戏照唱不误。大军在河边磨工们的帮助下安然渡过河。首长给每个磨工赠送了中药两丸,说是治感冒和肠胃病有奇效。晚饭部队入各农家,凡取用百姓瓜菜、面粉、油盐者,必放置铜元、银元、红白糖、茶叶等物补偿,超过了市值。那天红军独未进国民党119军军长王治岐的家。程子华与王治岐在黄埔军校同过宿舍,上世纪80年代两人在黄埔校友会上见了面。王说:“当年何不进我家院子?”程说:“你家土坯房破破烂烂,战士不愿进啊!”二人遂抚掌大笑。
1949年冬,解放军西北野战军某部进驻新阳镇,后又撤出。我当时虽只六岁,记忆
和贫穷作斗争。
我们的家,就出了一位顶门立户的女人,那就是我的大嫂谢巧娣。大嫂娘家是最贫困山区蚰蜒嘴的,为了糊口,她嫁来我家,做了聋哑人的妻子。因我的同父异母大哥雷嗜学是聋哑人,只会老实耕田。大嫂先是做童养媳,经历雷家老人先后谢世,逐渐成为家庭掌门人。她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为人刚强,泼辣,能吃苦,敢踢敢咬,不畏强势,护得住家里的那点财产,使一切觊觎者惧怕。
大嫂对我却爱护备至,她大我二十来岁,对我的感情近乎母爱。大嫂一心想把我这唯一的小叔子彻底“天水化”。我少年时候,她就想着给我包办婚姻,每到寒暑假,强拉我去相亲,我眼睛近视,根本没看清什么,敷衍而已。所以总是失败。嫂子似乎不明白,我是只能生活在兰州的,一切都属无用。
三年困难时期,我在省城饿得受不了,偷偷跑回新阳镇,其时满目荒凉,炊烟断绝,时见浮肿者卧倒路边,饿死的人很多;大嫂也饿得面色发绿,脱了形,却不顾儿女的哭闹,给我烙了高粱面馍。我看见,为了一家人活命,大嫂在拼命织布,并在山下开荒。那时扒火车,跑陕西,或下武山,用土布去换点粮票或粮食是一条重要的活命之路;但危险,东西常被没收,遭毒打,被轰下火车。我亲眼看到的一幕是:半夜,大嫂一层一层地往自己身上缠土布,缠到最大限度,人呈庞大圆锥体,头都不能转侧,下蹲更难,然后用衣衫裹好,挪着身子去扒火车。我无法想象,眼下是数九寒天,她纵然躲过检查,该到哪里,该怎样卸下身上的布?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啊。一次在陕西,她用土布和一件旧皮袄换得一些粮票和一小袋面。不料这家人忽然要她留下来当“女人”。嫂子哭着说,我家有哑巴男人和快饿死的儿女呀,陕人却不放;其人与嫂子在土炕上“相持”了很久,实为一场搏斗,陕人竟不敌。嫂子趁势扛起面袋夺门而逃,不顾恶狗追咬,连夜扒上运煤的货车。
清楚。团部设在阎家场,连部就设在我家。解放军改善伙食爱吃粗粮饺子,用木桶装,每次总不忘用马勺给我盛上一碗。但春节之夜却出了大事:那晚军民联欢,院子里吊着汽灯,军队演一活报剧,剧情高潮时,“革命者”要用枪“打死”“叛徒”。谁知那天枪里有真子弹,砰的一声,对方真的被打死了。当时一片混乱。死者被用门板抬向团部急救未果,而开枪者当即被控制起来,就关押在我家的小耳房里,日夜有人看守。第二天,被打死的那位文化教员装进了棺材,在广场隆重举行了追悼会;而那个开枪的人,一周后在山根下被枪毙了,定性为故意杀人。这支部队的老战士们,料应记得这一段公案。
对新阳镇而言,最欢腾的日子莫过于1951至1953年修筑天兰铁路了。因“新阳火车站”定位在王家庄,筑路大军便驻扎在王家庄、赵家庄周围,全是帐篷与板房。一时,天南海北口音的铁路员工涌进小镇,约三千人的大自然村王家庄也骚动起来了,整个村庄像过节般兴奋。小贩们的数量激增,而打扮入时的姑娘们常常在工棚附近勾肩搭背,嬉笑追逐,深夜不散。当时,开凿安林山隧道是一场大仗、硬仗,牺牲过多人,终于成功了。“试通车”的那一刻是终生难忘的,男女老幼全跟随着火车跑啊跑,一个个跑得喘不上气,有人跑掉了鞋,直追到火车钻进隧洞。那时,“铁路上的人”是穿四个兜儿制服,别钢笔,戴手表,用多节长手电筒向夜空中扫射的人,令人艳羡。嫁给铁路工人,也成了农村姑娘改变命运的契机。依我看,天兰铁路的修通固然是西部工业化的前奏曲,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爱情的胜利。甘谷女子、天水女子,成为铁路眷属者最多。
我的心就是这样随着记忆之舟滑翔着,起伏着。像这样的事我还能想起不少。小时,在阎家场的戏台下,因我说的是兰州话,村里孩子用好奇的眼光看我,齐声有节奏地喊“兰州娃”“兰州娃”,视我为“怪物”,想接近又不敢,便互相推搡着想挤倒我。可我很快学会了天水话,隔阂渐消。我的家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管其他人回老家否,我是必须要在寒暑假回来的。那是当年我婆(奶奶)规定的。因为我哥是哑巴,残疾人,我成了雷家唯一靠得住的继承人。老家的生产队居然同意给了我一份自留地,直到我大学毕业北上,才注销了。何能如此,我至今不解。不过,比起许多趣事来,最难忘的还是人。单从自然条件来看,或以为新阳镇很富庶,其实这是错觉,这里地少人多,资源有限,仅靠传统农业维持着,低收入,高消费,以至近几十年来,人们一直在
下车时人乌黑得与煤炭无异,当然也就躲过了检查。嫂子说,她再也想不起那是陕西的啥站啥地方了。
1966年春天,甘肃农村搞起了极左式“社教”,我家的中农成分忽被“补划”为富农(1977年又平反),平生好强的大嫂可吃苦头了。这个最穷苦的贫农女儿、童养媳,不得不顶起“富农婆”的帽子。她经常被扭去游街,干苦活累活,半夜也不让回家。后来才有所松动。我回去过一次。让我看不懂的却是,每次游街后,嫂子扔掉绳索木牌,抹去伤痕污渍,赶紧生火做饭,还说说笑笑,像没事人一样,与城里牛鬼蛇神的愁苦状迥然不同。我更看不懂的是,村人并不嫌弃大嫂,每天来家问事者、聊天者、托她介绍婚姻者仍不少。我甚至觉得她这个“四类分子”威信不低。
大嫂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女性。她对我无私的爱是我一生难忘的。是的,她只是一个微贱的农妇,但她从不胆小、怕事、忍辱、畏缩,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永远打不倒的精神。这就是我特别想说出来的感受。多少年来,每当我遇到逆境,挫折,或自认受了委屈,或无端烦躁时,就会想起新阳镇,想起大嫂,会慢慢“凉”下来。我也许还会自嘲:什么级别,什么头衔,什么专家,你不就是大西北来的一个傻小子吗?
1991年老家来信说,嫂子病重,是肺气肿;1992年冬天,她走了。接到电报时已办完事了,我没能也无法回去。她埋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想不到我们之间就这样阴阳两隔了。其时,她的孩子星散各地。她一走,雷家就完全衰落了。听说我家的老院变成了空院,蒿草长得比人还高,狐兔出没,正房塌了,门楼也快倒了。据说现在这样的空院在老家不少。我曾在梦中惊醒过,回想梦中的大嫂,她还是挽着老式发髻,穿一件斜襟的青布褂子,还是一张高颧骨的脸,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在闪亮,抿着倔强的嘴角。
我已很久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听说河滩地早不种高粱了,也不种小麦,而是清一色地改种杏子、苹果和葡萄,传统的农民早就转型为新式的果农了。其中“红跃杏”和“花牛苹果”是名牌,但仍然卖不上好价钱。我最喜欢的水磨坊早消失了,因为它赶不上电动磨面机先进,现代化的粮库也不需要它。至于老式的手动织布机,只能到博物馆去找它们的踪影了。渭河依然滔滔不息,却再也没有草桥、铁索土缆车和老渡船了,钢筯水泥大桥把南北变为坦途。
新阳,新阳,我真的该回去了;可真的回去,我该住在哪里?
(责任编辑:金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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