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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走山路(梦见走山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极目风水 105 0

我刚工作的那些日子

文/张晓舟

一个人的蜕变需要岁月的积淀。在积淀过程中,铭记昨天,珍惜今天,向往明天,都会留下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有了这些记忆,才会对过往的岁月思考留恋。

——题记

1

20世纪90年代初,我被安排到距离老家有几百里路的巴山深处工作。这地方四面皆高山深沟,街道既窄又短,靠半坡的几间房屋是供销社,洋灰砖瓦结构的苏式建筑风格。靠河边一排是破旧的民房,墙上凿了小窗,作为商业窗口,成了店面。信用社和村民家的猪圈牛栏一起挤在小河边。河对岸的卫生院门前支着一面碾盘,为当地人碾粮食。

这里叫河其实是条沟,年轻人三两步就能走过,冬季时常水会断流。这地方和街道连通处是一座吊桥,桥上铺有木板,行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从两条沟流下的水便在桥下处交汇。区政府是在街道正中的一个小山坳上。起初是个破烂的寺院,住了区长、书记、电话员和办事员。门口有几棵千年古柏,扭曲着身子直冲云霄。

清明过后,天气开始一天天暖和起来。山坡坡上的油菜花黄灿灿地开着,散发着馨香。大路旁几座旧帐篷,是外地人来山里养蜂的。麦子齐刷刷地长起来,远远望去麦尖上飘荡着一团团青雾。天空上的白云从这山头飞渡到那山头。才出生几天的小羊羔咩咩地叫着。有时拖着长长的奶腔唤着在河滩吃草的母亲,儿一声,母一声地,回荡在长天里。

在河对面见不到阳光的悬崖底下,还残留着一些蒙着灰尘的冰溜子,可在那悬崖上面的小山湾里,桃花已经开得红艳艳的了。河岸边,鹅黄嫩绿的青草芽子从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了出来,带给人一种盎然的生机。道路旁白雾蒙蒙的柳行间,不时闪过燕子剪刀似的身姿。山野里,悠然传来一阵女孩子的歌声,飘飘荡荡,时隐时现: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上漂/ 水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

在这里,日子一寸一寸地过,都那么动人,那么有意思。

白日里,街上静静的,两三个缠了绑腿裹了头的沟里人从山里出来,要么掮了袋核桃、木耳什么的出来交售,要么抬了一口肥猪下来,还会买了一包粉条,打一斤煤油,还要量几尺花布,悠悠然不急返回。这个时节,白雾缭绕了半座山头,不时从那雾里发出“啊,啊”的大叫的老鸦,除了老鸦“啊啊”的叫唤,再有就是潺潺的流水声。

不久,听说是从四川达县来了一支建筑队,将街上弄得一团糟,一排子原先破旧的房屋拉倒了,拆下来的发黑发朽的木料堆在一旁。那个包工老板每天从外面骑着一辆日本摩托来到工地,他总是很优雅地下了车,并不摘掉那顶桔黄色的头盔,背着手在工地里走走看看,时而吩咐工人,时而就和几个人打开一卷比报纸还大的图纸认真查看着。

每天都有从山屹崂下来的戴着破草帽的人们,在街上买过东西之后便围到工地上看,有的下来并不买什么只是来看热闹。他们热心地关切着,仿佛是给自家亲戚盖楼似的,一看就是大半晌,待到傍晚转回山沟去时,那些朴实的脑袋里会生了多少幻想、多少期待是谁也说不清的。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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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过了,天气暖和起来了,不料刮了几天大风下了几天黄沙,小雨夹杂着雪粒随之而来。风依然是寒冷的。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

还不到下午,山坡坡上就有人家闩门声,供销社关了门,一些私人商店也关了门,只有桥头几家商店还开着门等着人来买东西。桥下细细的流水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连绵不绝。

后沟里死了个人,说是夫妻不和喝了农药死的,又说是年轻媳妇在地里干农活,偷野老公被丈夫逮了个正着。沟里人家的门关得更早更紧。又听说那死鬼半夜里从街上走过接连敲了几家商店的门板,说她是谁,想扯几尺花布。不久就传出有人在收摊点钱时发现几张冥币,也少了几样东西。后来街上也闹了一阵子鬼,请阴阳先生来看,说是沟里阴气太重,阳不扶正,所以阴鬼猖獗。便在那新坟上偷偷钉了几个桃木桩,街上方渐平静下来。

可是不久,街上又不安起来。这件事起初也似乎使人预想得到。年初从四川达县来建学校的民工们因长久的劳作,长久不能回家亲近女人,甚至长久不能见到女人,所以几个民工下午酒后便将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年轻女人掳到沟里强暴了。女人们的家里人来区上报案,区长一听暴跳如雷。电话打到派出所,所上只有一个老头值班,其它全到乡下抓赌去了。便又组织了几个老弱前去抓人,到那边一看,十几个小伙子如山中饥饿的豹子,个个眼里发红,看情形这些人有不要命的感觉。于是联络说和,女人们才从工棚里出来,被家里人背回去了。

梦见走山路(梦见走山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还正在乡下收税,所长通知去局里开会,说是产品税改征增值税。因前一阵子的雨加雪好几处公路塌方,还得步行走二十多里的山路才有车。

公路是沿着河道修的,刚刚解冻的河面变得宽阔起来,浩浩荡荡的水流一片浑黄。

小河对面的山湾里,一片桃林已经开得如火如霞了。天空中袅袅地飘曳着几缕淡蓝色的炊烟。空气湿润润的,充满了河流和土地解冻后的气息。孩子们在公路上奔跑着,追逐着,呼喊着放风筝玩。

会议开了三天时间。会上领导要求会后要及时组织纳税人开会,宣传税制改革精神。本想回一趟老家看看久别的父母却未能如愿。

夜里仍旧一片漆黑。因为是小水电,电压低,一到晚上用户多了,各人家里的电灯就是一个红虫虫。于是我们所里给每人配备有一盏煤油灯。灯光昏暗,无心看书也无心去想一些事,便一个人来到小河边。

月亮像一枚银元镶嵌在半空中。山如眉黛,若隐若现。河面上,对岸的人家以及远处的沟壑在清亮中看得那么清韵适度。这夜美得让人发痴。

小镇上也听不见一声狗叫。

我不想回屋。欲想起点什么,可又无从想起。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悠扬的二胡声,那是区长坐在区公所门口柏树下拉的。每当月圆之夜区长总会拉起二胡,兴起时还唱上几句二簧。悠扬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出,可谓“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靠街后头有个老头,老婆死的早。他给人感觉既好客又豪爽的样子。自己守着几亩薄地却整天喝着好酒,吃肉罐头。见人便搭腔,可总没人爱搭理他。究其原因,他吃的喝的全靠家里的两个漂亮女子。一次他碰见街上那个既跛又丑的瘸子,便极为热情地往家里邀。因为他知道这个瘸子最近发了大财,建学校时拆的旧木料,是他找人弄了出山的手续,瘸子往山外县城拉了几大车木头。

“叶子,你俩就在咱家陪你叔吃下午饭,我去坪上挖点洋芋,下午饭你们先吃就不要等我了。”

就在这老头刚出门不远,屋内就传来声声尖叫。他停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坪,坐在地头看太阳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3

街上一家饭馆好久不开张了。原先是为了过路的脚夫歇脚方便,为他们下把挂面,煮碗米豆腐什么的,现在却蒸了一笼豆腐包子在卖。

我们所里的年轻人买了几个站在街上吃。这包子太咸了,于是买了瓶啤酒来喝。喝完了就把啤酒瓶子从桥上扔到河里,我们爬在桥栏杆上看啤酒瓶子顺水漫流。

路边有几棵大核桃树,新叶子还没长出来,果实倒是在高处还有一两个。我们便各自占了一棵树,攀上去,将树枝一阵摇晃后,果子掉下来,下面的人捡起来,砸开是空的。于是我们便坐在树枝桠上谈一阵子天,笑一阵子,从树上俯视河和街道的行人,感觉十分有趣。

天渐渐亮得早了,也不是很冷。我和师傅起得早,要去一个区办榨油厂收税。我们站在一个土坎上望着街头,搭车的人还不少,车还迟迟不走。山坡上的青雾正慢慢地浮动着,升腾着。

街头和河岸边的柳树不知不觉地抽出了绿丝。桃树、杏树的枝头已经缀满了粉红的花蕾。还有些别的树木的枝条也开始泛出鲜亮的活色,鼓起了青春的苞蕾,像青春季的姑娘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春天不紧不慢地走进这深山里来了。

师傅是一个复转军人,年龄长我几岁,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性情中人,豪爽奔放。工作雷厉风行,干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厂长设饭局,酒至酣处,却掏出一踏钱来,对师傅发难:“老陈,你能一口气喝下这三杯酒,3060元税款我缴,一分不欠。”看着足有一斤的三大玻璃杯白酒,我对师傅挤眼、摇头。师傅没理我说:“不就是三杯酒嘛,球大个事,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算数?”厂长说算数。师傅扬起头,咕哩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桌面上的三大杯酒,对我说:“兄弟,开票,收钱,走人!”

回来的路上,师傅借着酒力吼了一路的花鼓子。进税务所的一刹那,胃物像箭一样喷了出来。所长破口大骂:“太不像话,税务干部的脸叫你俩丢尽了!”师傅嬉笑说:“球大个事,以后改嘛。”再看看一手扶着楼梯上楼时东倒西歪的师傅,我无语。

春天真的过的很快,眨眼已是暮春夏首了。满山遍野都是黄灿灿的油菜花,麦苗正在抽穗,准备扬花,如果天气好的话,再来一场雨,麦穗里就会接出圆滚滚的麦粒来。师傅骑着三轮带着我和一个同事到五十里外的一个民办砖厂收税。到了太山庙街,恰逢这里“四月八”庙会,远近四乡的农民将自家的货物驮着、背着、挑着、胯着、抬着运来,都是些忙天要急用的木锨、背篓、胯篮、镰刀、十字镐、锄头,还有锄把之类。甚至湖北竹山、竹溪一带也来了很多人。人多得不容易从正街上挤过去。那些抱着孩子,脸被太阳晒的发红的妇人坐下来,撩起襟怀将白白的奶塞进小孩子的嘴里,旁边的男人拉着一只母羊,两只奶包几乎要掉到地上。

三轮摩托车行驶在乡野公路上,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拂过我们的脸庞,耳畔时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正惬意时,摩托车突然熄火,师傅四下瞅瞅见没人,便解开裤带,对着油箱撒一泡尿,车又向前行了数百米,便彻底瘫痪。

把车推进砖厂的院子时已是正午。师傅要厂长先缴税,后加油,再管饭。厂长面挂不悦之色。师傅便说:“收税的也是人,总不能背着锅到你这里来,吃你顿饭,加你点油,是看得起你,给谁甩脸?”

后来,这事传到所上,所长添油加醋地汇报到局里。局里监察室来人专门祥细地调查了此事,师傅大会小会做过不少检查,但每次作过检查后,见我第一句话就是“球大个事,见得多了!”“不过说实话,兄弟!你以后可得时常提醒着点,免得咱们今后再在这事上跌跟头。”

跟了师傅一年多,我便独当一面,到所上最边远的一个乡担任税收专管员了。头一个月,所上给我下了20000元的收入任务,到了月底只收了19998元,因为没完成当月任务,到了下月初发工资时,38元的月综合奖被扣了。师傅见我大骂说:“你羞了你八辈子先人,还丢了我的人,你咋不给自己开张票?” “给我开?给我开啥票?” 师傅眼一瞪:“给你开张屠宰税票不就完了,自己掏2元,完成任务还拿回来个38元的综合奖。” 我如梦初醒。

4

初夏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吃完下午饭,我照例要去河边散散步。一出门,一股股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浑身感觉特别凉爽。荷花也舒展开了叶子,在微风中摇曳。一对对小蜻蜓在空中来回地飞舞,看着他们绚丽的舞姿,我仿佛也成了一只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十分悠闲自在。

几个小孩子们在河边钓鱼,有的光着屁股在水潭里抓泥鳅。河岸边有不少妇女在洗衣裳,有说有笑的。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会惊起在河边大石背后小解的女人来,她们总是急急忙忙地把裤子提起,咬着嘴唇看着我,而我就把脸背向一边从她面前走过去,心里咚咚地跳得很厉害。

从山外县城来了个照相的,我们所上几个青年人很高兴,先是争着借了制服,然后到处选景,房顶上、小河边,最后又到了后沟中学的操场上照。对面一个女子,正面向着我们依在一棵老槐树上,眼望着天空,很悠闲的样子,那身段,那模样充满青春的浪漫与热情。当照相的师傅正对着她选角度时,四川包工队老板正骑着日本摩托车一脚油过去了,女子眼睛追踪他很远。

不久我又见到这女孩子是在去铜钱关收税的路上,因收税的地方距离所上几十公里,我和同事便雇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行至一个陡坡处,迎面见一女孩子正推着一辆自行车上坡,腰弯成了弧形。她招手搭车,我们便同路了,自行车放在飞毛腿的车箱里。

她的家就在我们要去收税的乡上。她父母待人很热情,杀了只母鸡煮汤来给我们喝。席间才知道她叫菱花,刚从安康师范毕业,正在一所偏远的村小学实习。那天晚上我和同事就住在她家里,也一起分享了好多好多她们学校里的趣事。

从铜钱关收税回来的一个多月的日子里,我没能好生睡过觉。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极易冲动,极易兴奋。但凡是一只小鸟从夜空中飞过我都会兴奋得睡不着。有月亮的晚上更是久久不能入睡,我时常会悄无声息地下床,站在走廊上,亦或走上楼顶,对着山头上的月亮发呆。我不敢大声地呼吸那夹杂着青草味的潮湿的空气,因为我怕那样会引燃从我心灵深处时时腾起的青春之火。

国地税分家说分就分,不容我们任何人心里有准备。我还正在距离所上百十里外的乡下配合区财政所搞农业四税清理,所长捎信让回所里开会。匆忙回到所上时,会已经开过了。所长刚从酒场回来,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神神秘秘地给了我一张表让填。我仔细看了看,听师傅说国税好,他就填报的是国税,我也不假思索地填了国税,又赶赴乡下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工作中去了。

从乡下回来已是一个多月之后,所里的年轻人有的下乡,有的说是请假回家去了。吃过中午饭我便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在街上闲溜哒。天热得发了狂,地上像着了火,使人觉得憋气。街道旁边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街道上一片嘈杂。突然从人缝里看见菱花正挤在一个水果摊前,她的脸已被晒成紫红色,脑后的头发用一条粉色手绢绾了个结,显得妩媚且带着一种野性的美。她蹲着在挑选着野梅子。正准备近前去和她打声招呼,却发现她的身后跟着的竟是那个整天骑着日本摩托车奔跑的包工头。

一连好多天我都不愿相信我看到的是真的。有好几个晚上我都故意一个人坐在河边,因为我相信许多大白天不容易看到的事情黑夜里也许正在进行。河水从我面前哗哗流过,从河里远远向工棚望去,可以听见有人在吵嚷,有人在洗澡。半个钟头过去了,一个钟头过去了,营业所的发电机也停了,整个街道、河边、满世界都沉入黑夜里。黑夜除了沉寂便是莫大的空虚,忽然我转过面看到了一直不愿意看到的真相,他们俩手拉着手从我面前轻轻地走过去。他们一定没有看到河岸边的我。远远地只见他们停了下来,紧紧地相拥着,成了一个人。他们浑然不觉,就在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正在看着他们,痛恨着他们,诅咒着他们的人。

从那夜以后,我不再心痛,不再悲哀,也不再愁苦。每天下午照例要在河边走走,有时就在河边一个人坐到傍晚才回去。

5

三伏刚过,接连下了好几天连阴雨,温度骤然降下来了。被雨水清洗的青石板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显得异常寂静。商店的门都开着,但顾客寥寥无几。售货员坐在柜台后面,自顾寂寞地打着长长的哈欠。街道两边一些低矮的老式木板房顶上,茂盛地生长着翠绿的青苔。天空中灰暗的云朵一直低垂着,和山顶上的雾气融接在一起,缓慢地向远方涌动。偶尔传来一两声公鸡的啼鸣和狗吠,那声音听起来都湿漉漉的。

一年一度的秋雨季节开始了,一河两岸的庄稼人都一头倒在被窝里,拉着长长的鼾声,没白没黑地,除过吃饭就是睡觉,似乎要把一年里积攒下来的疲乏,都在这雨天疏散出去。

雨终于停了,阳光依然明亮,变得柔和,清静。天高远了,纯净了,纯净得如同一匹浆洗过的白布。柿子开始变红了,在绿叶黄叶间像玛瑙又像灯笼似的闪耀着红艳艳的光亮。山坡坡上的荞麦地里盛开着如霞似云的花朵,一片片娇嫩的红杆绿叶,给这贫瘠的土地增添了不少惹眼的鲜活。

我和徒弟漫不经心地行走去万佛寺村收税的路上。被这秋后美景深深地牵引着、浸泡着、感染着。由不得我们放开嗓门唱上几句正在大街小巷传唱的情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唱着想着念着,来到一个溪潭边,但见流水潺潺,清澈见底。鱼儿躺在水中一动不动,阳光照到水底,鱼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头上。我俩就脱得一丝不挂,跳到水里,等到身上洗干净了,又把裤衩也脱下来洗了,晾晒在青草地上,自己则赤条条地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我的徒弟财校毕业,比我小3岁,当地人。爱学习尤爱钻研税收业务,待人特殷勤。初来上班,早上起得早,洗漱完就打扫院子、楼道、走廊,我们都很喜欢他。他和所长住隔壁,每天早上一见所长拿脸盆出门,他就匆忙接过脸盆,去帮所长往脸盆和刷牙缸里接水、挤牙膏。接了几次所长倒也没说啥,可几天后在一次会上就被点名批评了。我们几个讥讽了他好多次。可是,徒弟性格直率,一根筋,办起事来不会转弯,收起税来只认死理。

我和徒弟是去他外婆家的村子收牲畜交易税,午饭说是去他三舅家吃。他三舅专门去街上买菜割肉包饺子还请来村长陪我们喝酒。饭后,我们坐在院子芭蕉树下喝茶拉家常。徒弟指着牛圈里那头牛问:“三舅,啥时买的?”

他三舅说:“前天从湖北竹溪买回来的,才一岁多一点。牙口好的很,再喂上一年就能卖出个好价钱。”

“哦,多少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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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贵,600元。”

“是不贵,30元的税款缴了没有?如果没钱,我给你先垫上!”

他三舅这才醒过神来,当着我的面,操起门后一张木掀向徒弟砸去,破口大骂,“你妈咋该生了你这个吃我饭砸我锅的东西,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当官的外甥。”因此,徒弟和他三舅多年没来往过。

6

中秋节快到了。紧赶慢赶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向所长请了几天假回了老家一趟。说来也怪,几天前左眼老是跳的厉害,晚上睡觉时又常梦见年迈的父母,想起来还是正月初八来所上上班,大半年多了再没见过他们二老,我也确实很想回老家看看他们。

娘见我回来,显得有些激动,问寒问暖过后又起身去厨房洗手做饭。老父亲天快黑时才从小姑家送礼回来,见到我后,赶忙张罗着让娘炒几个菜,说是他想喝点酒。他跑前跑后,一会儿帮娘洗菜添火,一会又打酒热酒,又接来了几个邻居陪我说话。席间我们谈话很投机,酒也喝的很多。父亲醉了,我也醉了。醉过之后就问我工作情况,生活情况,写入党申请没有,问的最多的还是问我找到对象了没有。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一话题,娘坐在我们的身边,时不时地发出几声细细的鼾声。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来到后院呆呆地立在道场上,心里很乱,自己也弄不明白想去哪里想去见谁。一只大黄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在门前啄食,时不时地爬出一堆小虫子让母鸡们来吃,翅膀扑棱起地上的灰土。麻雀穿梭在房梁和树枝上,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温和地照遍整个村庄。

农家屋舍杂乱无章地分布在一河两岸,盘旋的山间公路不断向远方延伸,带着我惆怅而又寂寞的心隐没在密林之中。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到了,父母亲把我送出门外老远,久久地凝望着我远去的身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步一回头,这片养育了我祖祖辈辈的黄土地呀,我又要去远方的他乡了。

当我再回到所上时,山里又换了一幅样子。一队队的候鸟和群飞的大雁正往南方飞去。一片片金黄色的稻田中,辛勤的庄稼人正在有说有笑地收割那沉甸甸的稻穗。柿子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可黄澄澄的柿子还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灯笼,招人喜爱。税务所院子里的菊花争芳斗艳,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白的像雪,美不胜收。

走进税务所院子,炊事员便冲着我喊叫:“唉呀,你可回来了,前天那个叫菱花的女孩子找你来了,人家还问你有媳妇没有,看样子是看上你了,想跟你呢。”

“我把她给支走了。”

我顾不得和他搭讪,也顾不得放下行李,转身就跑了出去。我惊喜着,激动着,站在公路边向小河上游望去,满山的青雾弥漫了河谷。

7

国地税分家结果出来了,全所十二个人留国税五个,所上原会计去地税所任了所长,我的师傅分地税,我分到国税局。

为此,我绞尽脑汁想了好多天也没想明白。各种应去地税的条件师傅都占不上,为什么他就分去了呢?听同事说,师傅是因为年前不该吃了砖厂老板的饭又让给摩托车加了油。我为师傅没能分到国税而经常怨恨我的所长。

日子一天天地在流逝,工作还得一天一天地干下去。

分家后的国税所共五个人。一个所长,一个专职会计,一个企业专管员,我和徒弟每人分管四个乡镇的个体税收征管工作。我们每天骑着单车,带着完税证、笔和管户底册穿行在街道和乡间,逐家挨户巡回收税。那时候,纳税人的纳税意识非常淡薄,尤其是街道上的个体户最麻烦最难说话,有的非让你上门三、四回才给缴税。有时还得看纳税人的脸面说尽好话,陪着笑脸。甚至还得替他们先把税款垫上,等他们卖出钱来才还上。

每到月初,所长把收入任务一下达,我们专管员头疼的时刻就来临了。那时完成税收任务是绝对不允许打折扣的事情。完不成任务,当月几十元的奖金津贴就会扣完,再分给完成任务的同事和领导了。

而我每次去街道收税就喜欢去那家“五金日杂批零商店”,那是老姜的商店。老姜那时五十岁左右,性格耿直豪爽,嗓门大,爱笑。每次去收税,你只要一进门,还没开口,他先张开笑脸给你发烟倒茶,然后就开始点钱了。见老姜这儿的税票一开,其它各户就相对好收的多了。所以说实在的,起初,是老姜给了我很多收税的自信心。

1994年初,全局上下搞征管模式改革,推行纳税人自行去税务所申报纳税。我就在想,以前我们三番五次上门,费尽口舌才把税款收到,现在让纳税人自己来缴还要填些表,他们能来吗?还记得,那是推行上门申报第一天,我还正在纳闷儿,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在这儿缴税吗?”我站起来,是老姜!所里一下子像炸开了锅,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向这第一位主动前来申报纳税的老姜报以崇敬的目光。“你真是楷模呀!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别这么说,自古以来,缴纳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老姜摆摆手,爽朗的笑声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耳际。

国地税分家后,所长安排第一项工作就是,针对街道个体工商户税负普遍偏低的情况进行整体上调。一听上调税款,街道一半以上的个体户关门停业进行抵制。我们便逐一进行政策解释,耐心说服,但是收效甚微。就在我快泄气时,来到老姜店里。他还是一脸的笑容,放开嗓门大声地说:“国民经济年年上涨,国民收入年年增加,税收上调是正常的事,你们定好税通知我,我第一个大力支持。”那一次也许是来自老姜的鼓励,我终于做通了十几户丁子户的思想工作,最后确保税负上调工作的如期完成。一份耕耘一份收获,那年年底,老姜当之无愧地被评为“模范纳税户”,我也被评为征管能手,受到市局表彰。

无绪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就迫切地想去见见菱花。只听说包工头找了区文教组组长,她才分配到离区政府最近的一个乡村小学任教。

说是近也足有30里路。时令也进入初冬,天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薄云。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远方袅袅升起的炊烟就像一层薄纱缠绕在树梢间、房顶上。远山近村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烟雾。我们行走在据说是能看到一路红叶的山间公路上,不光是见到了红叶,也见识了河谷中成片成片的雪白芦花。

放眼望去,几十亩芦花随风摇曳,整个河谷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说古人说的“蒹葭”其实就是芦苇,她点点头表示默然。我们相拥着、依偎着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歌: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

那天,我们在一起谈的时间很长。她说芦花是芦苇的种子,是靠鸟儿、蜻蜓、风儿来传播自己生命的。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河谷中的芦苇是否是我孩提时所看见的芦花的后裔。

回来后的好多天,我的思绪一直沉浸在那成片成片随风摇曳的芦花丛中,总也挥之不去。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徒弟的那把破木吉他低沉的伴奏声中,唱起了那首久违的花儿民谣:口弦弦,弹在我的手上/情哥哥,心在你的身上/花儿呦,唱在我的口中/尕妹妹,哥哥的心疼者哩……

8

大寒前后,这里千沟万壑已经光秃秃地看不见任何一点绿的颜色。一座座山峁像一些赤身裸体的巨人,任凭风抽打着他们黄铜似的躯体。小河两岸的悬崖上,垂挂着巨大的冰帘,夏季曾经奔涌过的飞瀑,大自然诗一般的激情,似乎突然被“定格”了,冰体依然还保持着激流腾跃时的姿态。街道和村落的上空袅袅地飘荡着灰白色的烟雾,那是从家家户户柴火灶里飘出的。

街道上三五个人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戴着火车头帽子,筒着双手行走在青石板上,嘴里不停地喷着白雾,只有营业所门前的一株腊梅正艳艳地开着红花,给这寒冷的冬天平添了一丝生机。

我和徒弟还正冒着严寒在乡下收税,回来后就听说前几天检察院的人来税务所了。不问青红皂白强行让打开所上的保险柜,结果带走了里面的几万元税款不说,连同里面装的未开完的完税证和发票都全部带走了,所长和企业专管员也被带去讯问了好几次。

知道这件事后我很生气,那里面装的可全都是我们一分一文辛辛苦苦收回来的国家税款呀!怎么说拿走就拿走呢?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权力?还是我们所上的谁招他惹他了?总之这件事对我震动很大,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这天,我鼓足了勇气去问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所长似乎很不高兴,“不知道!”脸上却分明有些怒色,我怅然而归。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下属是不应该知道和过问或者打听这些大事的。因为他是一所之长,以他丰富的知识和过人的头脑,绝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而已。

我又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因为老父亲去区邮电所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尽快回家说有要事相商。一进家门老父亲就慈祥而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今年都二十五岁了,该到说媳妇儿的年龄了,要是在我们农村你孩子都几个了。”又说:“你二姨家的那个姑娘不错,性格直,待人温和,在外面上学明年就毕业了,你叔前几天来给你提亲了。我还专门去口外找陈瞎子给你俩算了命、拨了生辰八字,相和。还抽了签。”我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张红底黑字的小条幅。上写四句话:细雨蒙蒙遇亲贤,大江滔滔起波澜。遥遥音信传佳音,从此日月换青天。上上吉。

对于算命看相抽签算卦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向来是很难接受的。但父母亲的这一片爱心,实实在在地打动了我。

不久,为了贯彻执行国家局“面向征管面向基层”的指导精神,我所在的一条河上的三个税务所撤了,合并成了一个税务分局,说是便于集中征管,重点稽查。我也被调到离县城最近的一个税务分局上班了。

所上吃散伙饭的那个晚上,我醉得不醒人事。在席间失声痛哭,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和师傅吃了砖厂老板的饭,还强行让给摩托车加了油;或是因为那次和徒弟一起偷着打麻将被派出所抓获关了一夜,还缴了3750元罚款;或是因为没给那个四川包工头优惠税款;或是因为那次在中学操场上照相时偷看了菱花一眼。也不知是离别时的忏悔,还是别离时的伤感?总而言之,我是彻彻底底地哭了。调动决定我将不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算是走出了且不得不走出的山水人间。别了!别了!别了我留恋而又不再留恋的地方!

作者简介:张晓舟,男,陕南旬阳人。现供职于旬阳县国家税务局。喜爱文学、音乐,长期坚持散文创作,习文修身,习文养性。作品散见于各报刊媒体及文学网络和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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