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施黎 图片 | 网络
(今天的歌曲在第三条)
楔子
在白湛柯与天地共存的生命里,只有想起那个雪夜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的。
水荇绕着小岛荡起一圈圈涟漪,空中有细碎的雪簌簌掉落,映得古渊中心的芜树满树银光,这光下,她突然展开双臂。
洁白的羽袖“哗”地绽开,她足尖轻轻点地,左脚微一用力,纤长的身子便顺势旋转起来,白裙随她在浸着酒香的寒风中不住翻涌。
四周静悄悄的,他能听见她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响,紧接着,那一向冷冰冰的人回头蓦然一笑:“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时间对他并无意义,爱恨也不过虚无,可不知为何,在那一刻白湛柯很想得到她。
“那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壹
西南之境多深渊峡谷,气候温和潮湿,浓雾经年不散。
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自然成了精怪的暖巢,是以精怪多以长清古渊为中心四面八方地安家,却从不敢靠近古渊。且不说有上古龙神居住于此威慑四方,自古以来便无人知晓进入古渊的路,除了历届的祭祀者。
是年,古渊边境百姓倍受精怪骚扰,死伤不计。无双城主迫于无奈,遵循古法,从舞姬中选出姿容最佳者,准备向古渊龙神献祭,以求得庇护。
无双城主府。暴雨如瀑。
“我说了我不去!滚!你们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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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砰”的一声被砸开,碗碟混着饭菜落了满地,两位小厮见怪不怪地迅速收拾起来,片刻,管家模样的男子拂了拂衣袖,立在门外,声音冷淡地道:“烦请白姑娘记得,您有命案在身,若不是因这祭祀之礼,您已活不到现在。”
屋内人影晃动,沉默许久又突然惊叫:“不!那里都是妖怪!我去了也是死……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您。”管家一声冷笑,嘱咐好门口的守卫,悠然离去。
雨越下越大,风骤起。
关好门的守卫忽觉眼风里一抹黑影掠过,猛然偏头查看,黑漆漆的暴雨里什么也没有,他摇摇头,笑自己多疑—因精怪骚扰,城主请了许多道士养在府中,哪个会想不开来自寻死路呢?他抱怨了一句这连绵阴雨,一路小跑解手去了。
须臾,门轻轻地开了,地上有一串脚印一步步逼近屋内那女子。正哭的白瑢忍不住一抖,感到屋内温度莫名冷下来,茫然地抬起头。
“你当真不想去?”一道冰冷生硬的女声蓦地砸下。
“啊!”白瑢尖叫着跑到墙角,“谁?谁在说话!”
似有气流晃动,白瑢看见面前的湿脚印上方逐渐显出一抹人形。是个女子,她解下斗篷,漆黑的兜帽自头顶滑落,露出一副极淡的眉目,冰肌玉骨,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可当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时,白瑢觉得自己仿若坠入了冰天雪地,紧接着,白瑢听见她说:“我在问你,是否当真不愿献祭?”
白瑢想拒绝,却又不自觉地答道:“是……我宁愿死也不想去。”
那女子似是满意,微一点头,继而说道:“可以,我满足你。”
剑穿透心脏的时候,白瑢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凝结的声响,她愣愣地看着胸口长剑,看着执剑的女子一脸淡然,在不可置信中死去。
“宋家两条人命,你死有余辜。”玄衣女子一边合上白瑢的双眼,一边从怀里掏出药粉倒在她的脸上,等待片刻后,女子抽出长剑,手腕灵活地几下翻转,竟完整地剥下一张脸皮。她熟练地将脸皮浸泡在药水中,今日天亮之前,便可制成一张人皮面具。
随后她起身,似是想起了什么难事,蹙着眉头,僵硬地转了转手脚。
细微的轻笑突然从屏风后传来:“献给龙神的灼倾之舞,可不是这么跳的。”
与此同时,三根冰棱穿透屏风“叮”的一声钉在柱子上,玄衣女子转身,双眸逐渐半眯。
贰
有人从灯光昏暗处走出,嘴角是斜斜牵起的弧度,同样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比女子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男子一身墨黑绸袍,头发随意散着,只有几缕用木枝在脑后松松簪起。
“能吸收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冰,不错,你很强。”此刻他正双臂抱胸靠在屋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以及她的佩剑。
“断水剑,以之划水,开而不合。”他缓缓说着,继而笑道,“你是今夕何夕武力最强者,风盏。”
女子冷冷瞥他一眼,语气淡然又无奈:“可我打不过你。”
“真是……”白湛柯“噗”地一笑,忍不住摇头,“你一个姑娘家的,整天板着脸打打杀杀有什么好?”说罢上前拿起舞姬的脸皮施法,制成面具递向风盏,笑意不明道,“你这是要伪装成舞姬去向龙神献祭吧,你要进长清古渊?”
风盏不答,眼底闪过一丝凛冽,反问道:“你来此是为何事?”
“闲着无聊……”蓦地一个惊雷炸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雨势惊人,风盏不由得向门外,在这嘈杂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夫人死了!”
白湛柯唇角一勾,接起方才并未说完的话:“闲着无聊,前来捉妖。”
“你是府内请来的道士?”
白湛柯不置可否,走到门口回头道:“可有兴趣随我看看,究竟是何物趁夜作祟吗?”
风盏略一思索,追了上去,反正她来此不单是为了进入古渊。
前些日子也有人来今夕何夕委托,名为周温,请求平定此处乱事,只不过在她和周温赶来的路上,他突然一夜暴毙。
无双城确实很是蹊跷。
出门时风盏抬头望了望天,这雨中,似乎有些腥气。
白湛柯和风盏赶到大堂时就已经进不去了,哭闹嘈杂声不绝,道士和家仆将城主和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的,夫人死于大堂中央。
今晚早些时候城主宴请府内道士,算是对他们多日来保卫无双城的慰劳。
正值酒意酣畅之际,堂内灯盏突然全灭,众人惊慌之时,天上一个明晃晃的闪电劈了下来,伴随着滚滚闷雷,在座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了一副熟悉又恐怖的景象—大堂中央的地上躺着双眸睁面如血色的夫人,她的嘴,被生生撕至了耳根。
“嘶……看着真疼。”好不容易凑近看清情形的白湛柯摸着嘴角说道。说完看向风盏,见她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打趣道,“呼吸沉稳,定力不错啊。”
风盏仔细观察着夫人的尸体:“这种死状我见过一次。”接着她向白湛柯讲述了周温之事,以及那一模一样的死状。
“其实无双城暴毙之人都是这副惨样。”白湛柯见她一直观察尸体,忍不住道,“别看了,你饿不饿?”
风盏怀疑自己听错了,侧头蹙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灯光映在风盏的侧脸,白湛柯看着面前女子冰雪般的面庞,与那双淡淡的眸子对上时,他突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周遭自动模糊起来,嘈杂声也开始变弱,他听见她问:“你怎么了?”
于是他便不由自主地答道:“我似乎见过你。”
叁
早林峦谷虽地处北寒常年落雪,却也并非没有夏天。
风斩任自己漂浮在冰凉的湖水中,轻轻哈了一口热气,向岸上的人道:“阿释,我好冷啊。”
“风施主,天凉水寒,再待下去你会着凉的。”一身素色衣衫的和尚立在岸边,摇头无奈道。
“那你倒是来救我啊。”漆黑的长发如水草般在湖中蜿蜒,风斩换了个姿势继续浮着,丝毫没有要出水的意思。
“不。”阿释坚决地说,看着衣衫单薄的女子皱起了眉头,“师父不准我接近你。”
“他还不准你和我说话呢,这么多年了,你不是照样没听。”她暗自嘟囔了一句老秃驴,随即幻化出一本书拿在手中摇晃,“哎,你们早林寺的古籍还要不要啦?”
“你当心切莫落了水!”阿释一见这古籍便乱了阵脚,慌忙说道。
“所以,你还等什么呢?”清冷月色揉碎在湖中,说出这话的女子眼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她肌骨如玉,仰着的面庞如梦似幻。
阿释略一思索,突然跃向湖中央。脚尖点水,俯身轻抱,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两人已上岸。甫一落稳,阿释便背过身去,慌张拉开了与风斩的距离。
“怎么?”风斩一愣,随即笑道,“不敢看我吗?”衣衫本就单薄,出水之后更衬得她身姿玲珑,月光下极具魅惑。
“风施主还是将古籍归还小僧吧。”阿释的语气明显带了焦灼。
“半夜唤你来此,并非为了戏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风斩见他头也不回,只能忍着身上剧痛说出最后一句,“我撑不住了。”
“扑通”一声闷响,阿释猛地回头,只见风斩昏过去缓缓沉入水中,待再将她救上来时,他才发现她浑身是血,她爱穿黑衣,方才泡在水里竟是一点也没看出。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释紧蹙眉头,脱下衣袍围在她身上,想了想,又将她抱起,快步离去。
再有意识时,风斩感觉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
房间干净整洁,风中有淡淡的檀香。日光刺眼,她勉力坐起,目光触及的是窗前的一束青羽花,长长的两条花絮随风翻飞,青碧灵动,因花形似燕尾,故得名青羽。
这是她最喜爱的花。
风斩满足地笑了,恰逢此时有人推门而入,她偏头,笑容更是灿烂:“早啊,阿释。”
“似乎每次见你,你都是有伤在身。”阿释端着药膳走进来,语气无奈,“一个姑娘家的,整日打打杀杀有什么好?”
风斩笑着随口接道:“不是有你吗。”
此话其实不假。
在成为今夕何夕武力最强者之前,她在江湖中还有一个身份—杀手。
她想学武,便去了杀手组织磐石,只有游走在生死之间才能使她更强。
第一次遇见阿释时,风斩正被人追杀,是他指了错路引开敌人救了自己。自此以后每次遇难,都好巧不巧有他相助。
长此以往风斩也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房间淡淡的檀香,习惯了窗前那束青羽,还有他生硬又温暖的怀抱。
昨夜她屏息跳入湖中躲避追杀后,受伤太重无力出水,便习惯性地唤了他来。
“以后……不可如此了。”阿释看着接过药膳的女子,缓缓说道。
“知道啦,我会尽量不受伤的。”风斩吃得开心,待察觉到男子回避的目光时,碗已见了底,她似是不确定地问,“你这话是何意?”
阿释垂眸:“我将接任住持之位了。”
做了住持便再不能还俗。风斩愣了愣,哑声问道:“你让我不要再来找你?”
长久的静默。
风斩等不到回答,突然幻化出古籍一把摔在床上,声音里不由带了狠劲儿:“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师门任务根本就不是这本破书。”话音刚落,她忽然拔剑架在阿释脖子上,步步紧逼到阿释退至墙角,她顿了顿,蓦地一声冷笑,“师父要我杀了你。”
早林寺中有人生来玲珑玉骨,乃无价之宝。
阿释沉默抬眸直视,目光澄澈一如初遇,随即,他闭上了双眼。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感觉到唇上忽然落下一抹冰凉,他猛地睁眼。
那时日光刺目,他听见她在耳畔哽咽道—
“可我喜欢你。”
肆
“喂,醒醒。”
风盏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一把打掉那只手,皱眉睁开了眼。入目是白湛柯,她怔了怔,随即坐起轻轻揉头。
是梦啊。
自从北寒回来起,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样梦到以前了,每次醒来都要恍惚好久—她甚至会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想什么呢?”白湛柯见她一直出神不说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问道,“明日便要祭祀,灼倾之舞练得如何了?”
夫人死后府内上下人心惶惶,管家看风盏伪装的舞姬白瑢不再胡闹出逃,也便放松了对她的约束,允许她四处走动。
这几日,风盏一边查询精怪杀人的线索,一边向白湛柯讨教祭祀之舞。她本就不擅舞艺,持剑才是她最熟悉的动作。
风盏仔细想了想,如实说道:“还有几个动作总是记不牢。”
“不要紧,跳得好坏都可以。”白湛柯想起她生硬的舞姿,不由得轻轻笑道,“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我调查了几个死者的生前活动,发现他们都在死前一日去过龙神庙。”
风盏听得逐渐蹙起眉头,白湛柯见了忍不住伸手欲抚平:“再皱就老了。”却被风盏侧头躲过,指尖从她的眼睫滑向脸颊,最后落在耳根,日光映得那耳垂晶莹剔透,白湛柯愣住。
又一次被风盏一把打掉,他尴尬地收回了手,继续说道:“于是我顺便在府上问了一圈儿,恰巧管家昨日也去过龙神庙祈福。”
“所以……”风盏看向白湛柯,两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点—
“蹲守。”
一整日下来,两人在暗处与管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却始终不见凶手。眼看天色已晚,管家即将就寝,白湛柯靠在树上叹了一口气:“唉,线索要断了。”他偏头又想说些什么,突然被风盏一把捂住嘴。
此时月朗风清,有一黑影在屋檐上快速穿梭跳跃,偶一回头,随后“嗖”地钻入管家房内。
风盏莫名心惊,那黑影的一回头,似乎是看往他们藏身的方向。然而没有时间多想,她和白湛柯飞速掠去。
“砰”地撞开管家房门,风盏抬眸便看到那黑衣人从窗口逃走的身影,刚要追出去,却发现地上的管家还有呼吸。
“你留下救他,我去追。”她匆匆对白湛柯撂下这句话,一瞬间人已没了踪影。
耳边是风飞速划过的尖锐声响,风盏紧跟着黑衣人一步不落,但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大—这背影为何如此熟悉。
终于那黑衣人似是疲于奔逃,一落地便闪身藏入门后,风盏抬眸望去,竟是龙神庙,她顿了顿脚步,随后进入。
庙中龙神像飞腾于空,龙头冲着地上,目光似悲悯似宽容。突然有人从神像后走出,待他的面容完全显露在月下时,风盏猛地呼吸一颤。
他倚着神像,邪邪冷笑:“我等你很久了。”
四周无虫鸣静如死地,伏于暗处的秘密正逐渐抬头。
白湛柯安置好管家追来的时候,风盏正好从龙神庙走出,他担心她的安危,见她并无大碍后问道:“跟丢了吗?”
她直直盯着白湛柯的脸庞,随后垂下眼睫,淡淡“嗯”了一声。
在回府的途中,风盏忍了又忍,终是叫住前面的身影,问道:“你当真只是个道士吗?”
那背影没有转身,在风盏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白湛柯有些苍凉地笑道:“明日祭祀过后,你自会知晓。”
伍
一夜无眠。
风盏一直在等,很快就有侍女来服侍,身上是无双城百姓自制的洁白羽衣,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发披散,眼尾一抹勾人的淡红,思绪竟有些混乱。
她已经很久不曾散发,也很久不曾梳妆。
没有女子不爱美,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可阿释他……他至死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
昨夜那黑衣人告知自己,若想安稳达成心中所愿,便莫管闲事,完成祭祀即可。于是她应了,可每每想起月下那张脸……
“白姑娘,时辰到了。”侍女出声提醒着,风盏回过神,踏出门口时,她特意扫了眼四周,并没发现白湛柯的身影。
天阴沉沉的,山雨欲来。
烟雾袅袅,台下一片祈福之声。
高台之上,风盏一袭羽袖“唰”地绽开,然灼倾之舞舞到一半便开始落雨,本就记不牢舞步,又因地滑,风盏已经频频出错,终于在一个大转身后摔倒在地。
祈福之音渐歇,随之而来的是责备谩骂。
风盏冷眼看着下面逐渐暴怒的百姓,听见他们说要将自己投喂精怪以平神怒。就在他们即将登上高台之时,忽地一声龙吟响彻天际。
有黑龙腾云而来,伴着啸声悠远清越,长长的龙尾垂下,风盏借势而上立于龙头,黑龙在高台上空盘旋三圈后,飞往长清古渊。
风盏扶着龙角,语气轻淡地问脚下那人:“白湛柯,之前那三个祭祀者你都是这么背回来的吗?”
“不。”听得出声音里的笑意,黑龙答道,“我只背过你。”
此时雨势渐小,黑龙迎风而上,一个甩尾拨开周围层云,底下的景色也明朗起来—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进了长清古渊。
“你看,是不是很美?”
风盏挑眉,也是惊讶不已。
古渊周围山峦起伏,似是一个完美屏障将它包住,而岸上枫树正红,岸边杨柳垂条,碧蓝的潭水波光潋滟,有将开未开的莲花随波而荡。古渊中心是一座小岛,巨大的芜树生于其上,树根盘绕枝节交错,显然已与岛合二为一。不可思议的是,岛上那片空中正簌簌飘着雪。
层层望去,白湛柯竟是将四季收于古渊。
整一日,风盏被他带着领略了这奇异的景色,山林深处植物小精怪们扑扇着翅膀聚在一起,讨论起古渊里新来的人。到了晚上,白湛柯采藕捕鱼,因日光渐暗藏在水底不知名的花开始发出各色光芒,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食物的香气混着酒香飘至鼻间,一直在树根坐着看白湛柯烤鱼的风盏有些微醺,她心念一动,突然起身展开双臂。
洁白的羽袖“哗”地绽开,她闭上眼,身随心动,冰姿绰约,她仰着脸,有雪落在眼睫,心下满足,风盏回头蓦然一笑:“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身后那人正在看她,她望见那眸里的脉脉柔情,刚想收笑,便听见他说道:“那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此时风盏已完全清醒,她做出一副冰冷的姿态,紧抿着唇,最终仍是开口:“你该猜到的,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所求为何?”
风盏哑了嗓子,半晌轻轻道:“阿释。”
陆
“可我喜欢你。”
那日风斩说出这话后,却被阿释猛然推开,她看到的只有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也是那日,深夜暴雨,她在门外站了许久,刚好的身子险些支撑不住,可阿释不曾开门。
他隔着门,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你走吧。”
“我叛出师门遭受追杀,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窗外的青羽花早已受不住浇打烂在泥里,风斩全身战栗,冷得骨血似乎冰冻,然后她便听见他说——
“佛门净地,施主自重。”
“自重……自重?呵……”她喃喃自语,突然冷笑一声,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风斩躺在昨晚倒下的地方,浑身泥泞不堪。偏头,门开着的,四下无人,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一行泪悄然落下。
那日之后阿释再没见过风斩。
风斩执念深种,在早林寺似是生了根。她看着阿释接任主持之位,看着他收徒早读,看着他闭关修行,看着他一天天老去。
七十年弹指倏忽间。
那一日风斩起得有些迟了,将要出门,便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个年幼的弟子将一个瓷罐交给她,她感到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小和尚双眼通红,哽咽道:“主持让小僧交给施主,说,归去吧。”
开罐的手突然停下。
风斩看着瓷罐里的骨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地抱住。
紧紧地,更紧地,抱住。
原本此后风斩是要离去的,可她意外在寺中发现了阿释的一缕残魂。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进入轮回,眼看就要魂飞魄散,她收了魂魄,去了一趟地府。
阎君见此,只言这魂魄不属六道轮回,唯有长清古渊的龙神可解。
去西南前风斩回了一次今夕何夕。
多年未见,梦娘心疼她的遭遇,觉这名字杀气太重,便取同音,定为盏字。那日起她便是风盏,也是那时,她接到了无双城周温的委托。
“怕是要叫你失望了,魂魄这种事,我也不是十分在行。”白湛柯听风盏讲完,有些无奈地苦笑。
风盏不语,小心翼翼地将一瓷罐取出,捧在手上,她紧紧地盯着白湛柯:“求你。”
阿释他本是最有天资的修佛者,却被自己叨扰一生,连死后魂魄也入不得轮回。
这不是他该承受的。
白湛柯叹了口气,伸手揭开盖子。
忽地一线白光从罐中飞出,飘飘扬扬起落几番,一下子钻进白湛柯的眉心,而白湛柯脑中记忆翻涌,一些混沌的事情逐渐清明起来。
这不是魂魄,这本是他的部分元神。
白湛柯没有记错,他确实曾见过风盏。他是天上地下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凭借着年岁高辈分大,便擅自管辖了西南之境,天宫的人看着也就随他去了。所以当他瞧见有人暗自哭泣时,自然会予以安慰,更何况那是一只梦魇兽。
梦魇兽形似鹿,身躯透明生辉,体形只有幼鹿大小,十分难见。
他随口鼓励几句,便拨了一缕元神交给同行的阎君,让他安排这元神转世投胎,守护着小梦魇兽。
这元神,便是后来的阿释。
可他未曾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却成了他人一生的执念。
白湛柯自嘲地笑笑,自己现在对风盏的求而不得,似乎完全是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风盏似是不敢相信,面上血色一下子退去,更显得冰冷至极。
白湛柯不语,本就不用多言,她只是……不能接受罢了。
“原来我几十载苦苦守候的,不过是虚妄?”
白湛柯见她如此痛苦,伸出手,想安慰她,却被她猛然惊慌躲掉。
与此同时,有人从树后一边拍掌一边走出,黑衣劲装,是那夜的黑衣人。
白湛柯愣住。
“真是精彩啊。”他冷声笑着,冰雪月下,他的眉眼面庞,分明与白湛柯一模一样。
柒
长清古渊是白湛柯的出生之地。
其实很孤独,哪怕将四季收于眼底,他依然寂寞。所以他养成了爱管闲事的毛病,他喜欢热闹,反正天宫也迁就他,他索性就化成人形帮助西南之境的百姓达成所愿,因为从不掩饰身份,一座座龙神庙自此盖起。
可他不懂人是贪婪的。
越来越多的人来寻求帮助,更有甚者做出起死回生作奸犯科的请求。
他拒绝了,于是谩骂责备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地,他倍感压抑,夜不能寐,满耳都是百姓的祈福之声。若不是部分元神剥离,白湛柯也不会连什么时候内心的黑暗脱离自己化为人形,成为独立的存在都未曾发觉。
因果轮回,当真自有天意。
而此时自己元神归位,黑衣人,也就是陆离,便前来噬主。
白湛柯将风盏护在身后,皱眉看着面前一身邪气的男子。
“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陆离嗤笑一声,歪着头道,“我本来就打不过你们。”
“废话。”白湛柯嫌弃地说。
“噬主啊,很费力气的,我看你不如束手就擒吧,好歹我成形后你也清净了不少不是?都亏我替你承受啊。”
“痴心妄想。”
“这可由不得你。”陆离一改调侃的语气,邪魅一笑,“你若不应,我便屠城。”
白湛柯还未及反应,身后风盏突然惊呼:“尸体!”
“聪明。”陆离起身,一步步逼近,“那些人可不是白杀的,他们带着的瘟疫很快就会扩散全城,甚至整个西南,非我不可解。”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冲天而起。
“想走?打不过也留得下你!”陆离一跃便对白湛柯发出攻势,招招狠毒,皆是冲着要害。可当白湛柯回击时,陆离又步步躲避,宛若游鱼,从不正面相对。
招式黏人,白湛柯脱身不得,风盏看着这局面,抽出断水剑加入战斗。
片刻之后,陆离一个转身逃出两人攻势,立在树顶气喘吁吁道:“你们!当真要不顾全城百姓的性命吗!”
此话一出风盏确实有了迟疑,陆离计谋得逞嘴角一勾,瞬间消失出现在风盏身后,锋利的剑光直指心脏!
竟是分身!
“扑哧”一声闷响,紧接着的,是又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
“你刺偏了。”白湛柯微微抬头,看向对面不可置信的陆离,握着自己手里正中心脏的剑,猛然抽出。
鲜血在日光下喷洒出扇形,似一株开到尽头的花,而陆离轰然倒地,还未说一句,身形便“砰”的一声散尽。
风盏扶住摇摇欲坠的白湛柯,急切问道:“那百姓们……”她看他拔出刺偏的长剑,看他极力忍痛的模样,终是犹豫着道:“谢谢你。”
白湛柯回头看着自己舍身相救的女子,他并未多言,迅速止住血,摇身化作了龙形。
庞大的黑龙从空中直冲而下,一口气吸光了古渊之水。以水为媒,以自身元神为引,黑龙腾至九天之上,将解毒之水倾盆洒下。
西南之境开始下雨,声势浩大,三日不绝。
大雨过后一切犹如新生,精怪之事随之而解,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自此之后,龙神不在,古渊枯涸,再无人保佑他们。
捌
幽州。逝水之滨。
咸涩的海风扬起风盏的衣袂,海鸥声此起彼伏,有一个个通体透明的魂魄沉入海中。这里是精怪死后灵魂消散的地方,却也是疗伤圣地。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风盏对身旁的男子轻轻说道。
浪花不住地拍打着海岸,白湛柯闻言侧目而视,随后微微点头。他强散元神,虽有保留却伤势太重,只能在此养伤。
“接下来你要去哪儿?”白湛柯问道。
“想回家了。”
在外漂泊太久,是该回今夕何夕看看了。
“走了。”风盏垂眸,说完转身离去。
“风盏。”白湛柯叫住她,目光深沉,声音喑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那弱小哭泣的身影,那月夜湖中宛如琥珀的脸庞,那杀人剑法的利落,那芜树下扬起的羽袖……自元神归位,阿释的那部分记忆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如今离别,他……舍不得。
风盏顿足,落日的余晖铺洒在那半边身姿上,她迟迟没有动作。
长久的静默。
白湛柯看见面前的女子突然微微侧头,随后粲然一笑,一如古渊那夜——
“一定。”
作者:施黎
选自:中国风美绘艺文志《锦绘》【风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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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阁】常常会在书刊或者影视里邂逅这样一个画面——古代的妙龄女子,于一个清凉的午后,在花团锦簇清幽古朴的庭院里,伴着鸟语花香,轻轻地细描针线,静静织就春光,任幽思化在指尖上……令人心慕不已。为此,本期特邀到刺绣达人水鸟,让她给大家带来一个简单易上手的刺绣教程,锦鲤们速速来get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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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画师鹿溟山编绘的故事绘本《始知相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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